「爱难以置信,你去问问恋爱中的人。生命难以置信,去问随便哪个科学家。
上帝难以置信,去问随便哪个有信仰的人。你到底为什麽会那麽难以置信?」
《少年Pi的奇幻漂流/Life of Pi》Yann Martel
生命中有许多未能眼见为凭的东西,像是爱、像是生命、像是信仰。我们永远也无法界定怎样的行为创造爱,怎样的条件成为生命,怎样的指引是谓宗教。这麽多难以索解的元素凑在一起,却恰好构成一部《依达的抉择》,有时候你都会惊讶,一部这麽空灵的电影,居然能囊括这麽多的辩证。
《依达的抉择》从女主角伊达出发,展开了一场对「身世(历史)」、「生命」与「信仰」的追寻。在形式上,导演采用黑白片的形式,除了借镜波兰的学院派风格外,导演更进一步提出对色彩的质疑。对於黑白片来说,颜色到底代表了甚麽样的意义?从观众的角度出发,颜色不过是某个灰阶色块,不过是某个一闪而过的名词与念头。但在《依达的抉择》里,透过黑白片的形式,这些颜色却进一步的昇华,成为你无法眼见为凭的东西,就像信仰,就像生命。
电影开场,便是依达虔诚的拿着笔刷,重新替上帝的雕像上色,在依达眼里,这些颜色与她的信仰同样真实,但对观众而言,那信仰与上帝,不过都是些模糊而暧昧的影子。所以神究竟存不存在?如果神真的存在,那在神像以外祂应该会以怎样的方式存在?这些问题也恰好正是从小在修道院长大的依达所不能理解、也未曾正视的。
随後,依达见到了素未谋面的阿姨,透过阿姨,依达才得以知道,她的一头红发是遗传自母亲,她也才知道原来自己是犹太人。自西元三百年起基督教成为罗马国教後,犹太人便长期与基督徒抗战着,更遑论二次世界大战时,希特勒以犹太人钉死耶稣为理由,煽动欧洲世界屠杀犹太人,导致六百万人惨死的血仇。对依达来说,身为犹太人的她却笃信基督教,这无疑是和她的血脉背离的,但偏偏又是基督教在二战时期收留了还在襁褓的她,才使她逃出生天。
这麽复杂的背景,无疑使她对信仰产生质疑。神究竟存不存在?如果神存在,为什麽祂会对世间的罪恶视而不见?如果神存在,为什麽祂会对自己家人的苦难视而不见?如果神存在?是基於怎样的理由,而拯救了身为犹太人的她?又是基於怎样的理由而置其他犹太人於不顾?
对依达来说,这种种无疑都在打击她长期引以为支柱的信仰,她信仰的宗教成为杀害自己父母的某种助力,但她的性命却又是靠着基度教而残喘。所以宗教到底是什麽?神到底是什麽?就像依达望着牛棚的彩绘玻璃窗时,汪达告诉她:「绚烂的彩色玻璃窗却挨着牛屎。」对依达而言,信仰就像观众眼里的彩色玻璃窗一样,只是个名词而失去真实意义。
但对汪达来说,身为犹太人的她却投身於无神论的共产主义,或者说,在经历了丧子之痛与家破人亡的痛苦後,汪达放弃了信仰,但投身於共产主义的她似乎也没有比较好过,她一样经历了神的无能、以及信仰的动摇。依达与汪达的转变恰好成为对比,除了影射历史进程所造成的影响,更反映了波兰人长期以来对於信仰的反覆与矛盾。
但更重要的是无论是哪种信仰,始终不能完美的为人生解套,好比信奉犹太教并不能让汪达的儿子免於一死;好比信仰基督教的依达也不能证实神的存在;好比最终放弃信仰的汪达,为何又选择死亡?而重返世俗的依达又为何决定穿上修女服?
这些人物的反覆除了反映历史的包袱外,也反映了波兰人对信仰的焦虑。在过往的历史中有太多理由让他们不信仰宗教,却也有太多理由逼迫他们去相信。历史如同血脉成为波兰无形的枷锁,如同德国始终不能否认纳粹造成的伤害,但导演Paweł Pawlikowski却在结尾里为波兰留下了最温暖的预言,就像汪达告诉伊达的:「你不去体验你怎麽能让上帝知道,你为祂放弃了什麽。」於是伊达模仿了她的阿姨,去享受、去体验。
最终,依达又穿起修女服,即便深刻里解了宗教的无能,但她仍然凭藉她的自由意志而非上一代的包袱决定了自己的命运。她逆着车流缓缓的上路,虽然路很长,但慢慢走,总是会到的,就像在二战过後数十年的今日,时间终於还是以很慢很慢的脚步,试图弥平历史中的种种郁结。
历史、生命、爱与信仰本来就是无形的东西,导演藉由《依达的抉择》将其巧妙的缠绕在一起,并相互辩证,虽然到头来导演并没有明确的回应「宗教到底是什麽」,但他却将问题回到了每个人的心中,就像《少年Pi的奇幻漂流》以一个绝美的故事让人不愿意剥夺宗教的存在,也像黑白电影中两度出现的色彩,虽然你无法明确指认,但却也不能否认。
文/杨扬